中国人的两套语言系统

端木赐香

所谓的两套语言系统，无非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中国人对于两套语言系统的娴熟运用，是从孩提时代就开始的，无师自通，自学成材。当一个孩子刚学会说话时，他就会对着妈妈说爸爸不好，对着爸爸说妈妈不好；对着姥姥说奶奶是个屁奶奶，对着奶奶说姥姥是个屁姥姥。对于国人来讲，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家庭幽默、天伦之乐，但不幸的是，两套语言系统就此形成。

现在你做了学生，课余时间，同学之间对于学校的评价，不外是学费太贵、饭菜像猪食、图书馆里没好书、老师都是笨蛋、校园脏乱差云云。可是就在这当口，来了个电视台的，找你录几个镜头，要求给新生们说几句话。这个时候的你不待人教，小脸一变满面春风，跟人贩子似的，对着镜头就忽悠开了：亲爱的学弟学妹们，欢迎你们来到某某大学，某某大学是一座美丽的校园，这里有美丽的校舍、漂亮的学姐和阳光的学哥，……某某大学还是一个温暖的家庭，这里有爱我们的师长，还有敬业的员工……

就是不识字的老农，也会这一套。田间地头业余时间，谈到政府官员，上至大领导下至小村长，凡他电视看过的、知道的，必把每个人当作贪官污吏，摁到自己的裤裆里轮流谩骂一个够——为嘛骂得恁起劲？很简单，不需证明，不需证据，因为他知道他到了那个位置必定也是贪官污吏，这也叫将心比心。可是正骂得起劲时，电视台的来了，他马上也换个人，同样是无师自通，对着镜头扯上了：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主席，党的政策好，领导支持下，俺养的母鸡下蛋多，俺养的母猪个个怀仔云云。

这方面最有意思的是某年非典，一个父亲在电视现场连线自己在非典前线做护士的女儿。如果你是父亲，这护士是你的女儿，你会如何跟孩子说话呢？我不知道别人，我只知道，如果是我女儿，我会跟她说：乖，一定要知道保护自己，一定要小心谨慎，非典可不是玩的……问题是这不是电视直播么。全国人民看着呢，党和中央也看着呢。于是我们看到的是父亲如此交待女儿：女儿啊，我们要相信党，相信中央，在党和中央的努力下，我们一定会战胜非典的……如果不是电视直播，而是父女私下通话，你觉得这父亲还会国务院发言人般的这么拽官腔么？

至于官员自己，在台上念那些闪光的句子时，他不会脸红；在台下贪污腐化时，他不会心跳。忘了是哪个新闻了，说官员搂着自己的小三在床上看电视，电视里的画面却是他在主席台上给大家讲反腐倡廉正讲得唾沫星子乱溅呢。小三是个女大学生，当下受了刺激，于是说官员：啧，你瞧瞧你们官员，平时装得啥啥着呢，实际连婊子都不如呢！结果小三挨了官员一巴掌！唉，小三一不小心说到官员心坎里去了吧。

可以说，中国人都是演员——只不过角色有大小，分量有轻重，位置有远近罢了，且基本功都远超演员，因为演员还得化妆，酝酿情绪，入戏什么的。可是中国人不用，两套语言系统的切换，比电视前的摇控器、电脑上的鼠标还要神灵，没有器具，不需光源，无线操控，自动切换。

读历史时，发现也有切换不好的。这里只举一例。比如近代华工出洋。在国内学者笔下，男是“猪仔”，女是“猪花”，全是国际人贩子——殖民主义者给拐骗走的。西方反驳说，明明是自愿，签了契约的嘛。我们这边反驳曰：什么自愿，拐骗和皮鞭棍棒甚至枪口底下岂有自愿？可是华工想归化美国时，美国方面却提出，可以给华人归化权、公民权，可是华工都是苦力贸易、契约劳工，有违美国的自由贸易和自由劳工原则啊。于是留美的华人和华人会馆，又是给美国国会提交备忘录，又是著文抗议：谁说俺们华人是买卖来的？除了极小一部分，俺们大部分都是付了路费自费来的哈！

两套语言系统切换到这里，就算走光了。叫俺们观众瞅着都有些难为情！